朱凌毅 助理教授朱凌毅 ( 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地理系 專案助理教授)

前陣子網路上流行一個小遊戲,讓人猜猜自己列出的十項工作裡,有哪一項是沒有做過的。有這麼多人曾經至少做過九項以上工作,在過去可能很難想像。然而,不同工作的重疊、轉換和跨越,似乎已成為當前這個時代的鮮明特徵。原本人們的生涯發展,可以區分為求學受教的第一人生、工作就業的第二人生和退休尋回自我的第三人生;但對於斜槓世代來說,這種階段區分大概已經不再有意義。斜槓世代的人生是多重折疊的,他們在多樣工作中發現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教育、在跨越工作與求學界限的多工遞換中,拓展自我的極限可能。

自認不如當代斜槓青年那般靈活冒險,早逾不惑之年仍無知於天命的我,雖從事過許多不同領域的工作而如今投入學術研究,其實感受到更多的是跨域不同社會邊界的恐懼,以及,糾纏其中的、隱而未顯的希望。或許是這個背景,讓我特別著迷於邊界、移動和身份的難題。我的研究關注於邊陲地方發展與跨越邊界的移動性,也就是取徑於人文地理、人類學與社會學的「邊界」視角,探討偏遠的地方(例如金門、馬祖及對岸的平潭島)如何尋求發展的可能;以及,在邊界中穿梭的人們(例如赴中國謀生的台灣青年)是如何重新認識角色身份並「再領域化」他們的日常生活空間。

當前社會科學正興起新一波的物質轉向。這在地理學界特別受到歡迎,因為似乎找到了重新將自然地理與人文地理連結起來的新途徑。新物質主義看待物質的方式,是要將知識從人的框限中解放出來,強調需要認識不被人的意圖所窮盡的那種物的能動性。因為不能被預設架構框限,所以需要實際去跟隨物,限隨物與人、物與物之間是如何交逢與纏繞。這時物的行動力量未必源自內在本質、亦非固定不變,而是在偶然交會之時、在彼此纏繞之際相應而生。新物質主義強調科學知識是在特定場合裡實做出來的,有意思的是這些「場合」的認識,被認為不能被預設架構所框限、不該被既定空間關係所迷惑。但是,難道空間關係真的只是需要被超克的框限嗎?或許,其實可以把邊界看成是某種空間對應,一些人與物的遭逢正需要在某些被中介的、有特定次序的空間安排裡才會發生糾纏、產生作用。也就是說,追縱空間中的次序、區分、相似、聚集或層次,正如追縱物質一般,不應該被刻意抹平。介於其中的空間安排和有什麼物質於其中交纏,相信對於地理學來說,同樣重要。

很奇妙地,研究工作不只讓我認識邊界中的空間與人,也讓我重新理解自己,重新發現了過去每一項工作經驗對我的意義。對於大學教育工作者來說,斜槓青年是這個時代出給我們的考題。這群更有創意、更勇於冒險創業、更能靈活應變的時代青年,他們置身於正式職位緊縮和雇用彈性鬆綁(也就是可任意拋棄)、工作機會外移與跨國人才競爭(也就是不斷地內卷)、住宅成為金融商品(住不起)、消費變成心靈求贖(贖不回)的時代重負之中。對於斜槓世代的青年,我既感到於心不忍又保持著敬意。在他們跨越多重邊界組裝自身的知識力與行動力之際,希望自己對他們會有一些幫助,期待他們的每一次跨越都能發掘並累積對於自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