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倫(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博士生)
「人如何與地方能有強烈的連結?除了建物保存之外,還有什麼方式能夠將情感延續?」這是過去十年間,我在台灣看到各種文化保存抗爭之下所思考的問題。在本會會刊第64期發表的《成為市場人:臺中市建國市場拆遷過程的地方感形塑》拙作,就是在臺中長期文化抗爭的背景下,試圖回應「另類保存的可能」的文章。

圖 1 建國市場圓環區,是建國市場重要的空間意象(黃子倫/攝)
台灣過去文化保存抗爭大多數是選擇走上街頭、透過文資審議以達到保留目的。然而,建國市場呈現不同於過往抗爭的形式。這場社會運動是在各種「告別儀式」中,將文化的意涵轉化為紀錄形式保存。一開始,建國市場如同其他抗爭案例,試圖走向保存抗爭,但轉向到柔性的社會運動,以影像紀錄、市場導覽、體驗活動來達到「另一種保留」的方式。歷經三年,建國市場從抗爭走向接受拆遷、再到新市場建立新生活,呈現與過往不同的文化保存方式。
然而為什麼建國市場能夠有此策略的轉向呢?本篇文章中,我強化楊弘任(2014)指出的「文化轉譯」的概念,並說明一個中介轉譯者如何能夠讓外人/內人之間得以溝通,讓社會運動不再僅是抗爭訴求,而轉化為紀錄與紀念。文中我提到三位重要的轉譯者,且因轉譯者不同的背景,呈現出不同的結果。例如我以「雙向轉譯」的概念形容秀珠姐。他不但與在地攤商、居民溝通,也對紀錄者傳達市場意象,透過他在兩個群體之間的溝通,才讓外來的紀錄者,與在地攤商居民建立信任的橋樑。奠基於紀錄者、在地攤商居民之間良好的溝通,再藉由轉譯者的溝通下,這時候拆遷不再是抗爭者的堅持,而是召喚出彼此的「地方情感」,使各個角色之間有共同的情感基礎下,軟化為柔性的社會運動,並且為建國市場「開始紀錄」。

圖 2 拆遷前,買菜幫舉辦頭家娘合唱並向市場告別(黃子倫/攝)
由於抗爭延伸出「彼此的感情」,透過建國市場案例,我也回應過去學界探討的「地方感」。我認為地方感不僅是個人情感,也深受社會結構所影響。本文中提出兩種情感。第一種是事件所觸發的地方感,來自於社會大眾、紀錄者對於市場即將被拆除所召喚市場記憶;第二種是長期居住、買賣的個人情感,源自於攤商居民居住四十多年的記憶。不論是社會建構還是個人情感的地方感,皆匯聚於市場大樓拆除前一刻,一次又一次的市場活動、一張又一張的拍照紀錄,成為大眾展現的「老舊建國市場」。因此,地方感不僅僅是「自然發生」,而是會在「事件」作為觸發條件下形成。
對我而言,我也是在拆除之中產生對於市場的情感。在田野期間,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二樓從事理髮工作的阿姨。那天下午,他的兒子、媳婦跟孫子來到店裡玩,當他抱起孫子,與他的家人在那已經開了四十年的髮廊中,享受天倫之樂。那時,我感受到建國市場的情感,是無法從外表的樣貌:邊緣、老舊來決定這座建物的價值。這座市場、髮廊是他含飴弄孫的地方、是與朋友們放鬆整理頭髮的地方。那時,我就很清楚建國市場的地方感,並非如主流論述般被視為一種恐怖、化外之境而應該要被拆除的地方。
最後,撰寫《成為市場人:臺中市建國市場拆遷過程的地方感形塑》最重要的目的,更是在於記錄一群無私奉獻的人們。很多在菜市場的人們總會說:「我們這一種工作哪有什麼好紀錄的?」但對於我而言,珍貴的文化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不斷操演中而成。而地方感的也就是在操演之中不斷增加,才會讓人們如此難以割捨平常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
現在市場已經搬遷至新建國市場了。那麼舊市場留下什麼呢?經歷柔性的社會運動之後,現在有大量的相關影像紀錄資料都可以在Youtube搜尋關鍵字,或是參考繪畫及書籍《臺中老市場的印記:建國市場的過去與現在》。市場拆遷後,至今仍有許多人不斷參與文化議題、關心城市發展。而這場社會運動,並沒有因為建國市場的搬遷而結束,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讓關心文化、市場的人們開枝散葉的遍布於生活之中。
最後,非常感謝伯邑老師提供介紹《成為市場人:臺中市建國市場拆遷過程的地方感形塑》一文的機會,讓文章背後的故事能夠述說更完整。同時,也再次感謝田野的每一位,讓建國市場的「自由之夏」如此獨特。
參考書目
楊弘任(2014)社區如何動起來?—黑珍珠之鄉的派系、在地師傅與社區總體營造(增新版),新北市: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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