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綱(攝影師;玖樓共生公寓共同發起人;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研究所碩士 )
過年的傍晚,和爸爸在堤防上散步,帶著相機跟著他去獵奇。
他上輩子一定是個探險家,隨意漫遊也能攆來一段記載在維基百科上的歷史故事,一段潮州人的生活典故,一個海濱文蛤養殖與經濟發展的故事。和他走在一起,身邊總有新鮮事。
可能是這樣的潛移默化,使我後來念了地理。一部分的人對地理的理解,可能源於高中地理的那一套「地氣水土生、人經交聚政」。但有一些人就是熱愛空間,他關注這座城市的公車號碼路線,春天經過仁愛路樟樹的幽香。
我們只是借用「地理」這個名詞,來裝載我們對空間滿溢的熱愛。
認識台北的方式,相較於散策,我更喜歡漫遊。散策有一種擲骰子搭公車的感覺,或者是到了路口後隨性左轉或右轉。漫遊則具有一種眼光、一種反思。
比起山林河海,我更喜愛拍攝人文、都市的照片,因為人在城市裡的變化是多元的,相較於自然的規律變化,我無法預期今天出門在台北會拍到什麼照片。但至少在經驗裡存有一些空間意識,知道不同區域可能聚集了學生或長輩,老房子或玻璃帷幕大樓,在構圖的過程比較有個準備。
走在人群裡,卻與群眾保持一種既近又遠的抽離距離。有意識地走,指的是一種敏感與直覺,不是目的。
重要的是漫無目的,例如遇見一條小巷而不自覺被吸引,便走進去看。這種吸引是一種慾望,是一種文化性的直覺,不單看表層,而是內裡的感受。每個人都有自己累積的獨特觀點。
那是一種都市待久了的直覺。
如果在台北待上兩年,週末出遊的經驗累積下,我們大抵開始具備和家鄉親友導覽台北的能力,饒河街夜市、自由廣場、台北一○一、自己家附近的公園。那種「自己好像慢慢變成台北人」的潛意識,逐漸在心裡成型。
可如果每天都是冷漠的高樓、急促的步調,忙著工作、忙著生活、忙著各種各樣的忙著,在放棄與堅持中夾縫生存,少了一點慢下來的意識,便很容易迷失在每天家裡和工作的兩點一線裡,慢慢地就會忘了在這座城市生活的本質,不是為了生存,而是更好的活著。
高效而快速的今天,世界早已握在我們手中。我們看著許多風景匆匆闖進生活,又看著它們匆匆地離開,忠孝東路的大街、熙來攘往的捷運站、每一天夕陽的魔幻時刻,我們似乎去了很多地方,卻好像一個也沒刻下痕跡。
最初拍照是為了交作業。地理系的關係,四年必修課的有十三次野外實習。增廣見聞是最開心的,但結束後的田野報告,是最辛苦的。一開始哪懂什麼論述邏輯,老師要求二十頁的報告,篇幅大半都給照片佔去了。後來老師訂了新的規定,每張照片必須搭配八百字圖說。以往拍照可說是走馬看花,但要能夠撐起八百字的分量,照片必須要有構圖、能說故事。
慢慢上手後,老師開始教構圖理論,井字、透視、黃金比例。這造成後來的田野調查一個有趣現象,平時認真的同學漸漸往某個拍照熱點趨近,其他人也朝這些同學靠近,最後大家的報告裡都出現了「社子島置於井字構圖的交會點,淡水河隨著透視法延伸,最終消失在無窮遠處」的照片。
當時對我而言,攝影只是工具,大自然也只是個公式,任何人都能拍出類似的照片,只差在早晚、季節、鏡頭的焦段。可是攝影大師曾說過,那些掛在藝廊、展覽裡的厲害照片,如果我們用理性的方式去解構背後的濾鏡、構圖、參數,是很難感性地去感受、遊走進他當時所處的情緒。
就像是我偶爾在instagram上,看到別人的好照片會有很多感慨,一時之間心裡湧起許多畫面。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就會拍出什麼樣的照片、看什麼樣的電影、聽什麼樣的音樂、認識什麼樣的人。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圖片與文字,特別是在深夜,像是一把利劍,在心中的某個角落讓回憶狠狠地割傷了一道。
一位國小同學,在小孩出生後買了一台相機。實在很難想像以前在的大男生,如今在小孩面前擠眉弄眼、貼地取景,就為了逗寶貝一張開懷的笑。那都是愛。不管這個愛是對人、對物品,或是一個議題,也可能是我們關愛的土地、家鄉。如果沒有愛,是拍不出那些照片的,我們不會為了他蹲下,為了他趕在太陽下山前小跑步。不只是攝影,人生中的每件大小事,應該也都是這樣吧。
有意義的日子是讓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總有新鮮事。如果現實生活是纏綿在一起的長長膠卷,那我們是否能讓每一天的回憶,都留下一張最精采的照片。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
《借一段有你的時光:我們用青春打造的城市風景》
作者:法呢 城市漫遊者
出版社:皇冠
2020.05.26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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