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倫(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博士生)
田野調查如同一趟旅程,當我在菲律賓田野期間的經驗,讓我重新看待「田野」。本篇文章想說明作為一個剛踏入菲律賓的研究者、近一年田野的轉變,以及參與菲律賓家扶中心的家庭訪問中,意外發現田野互補性─亦即跨學科之間,從田野中提煉出不同面向,相互補充不同的觀點。
田野像如同一場旅程
有些人從事「田野調查」就是到那裏、蹲下來,但時間一到,就轉身離開。但對我來說,田野很難用「時間」定義,反而更像是一個旅程。用旅程來形容的話,就能理解旅程的長短,不是由時間來決定,還有許多外在因素,例如預算、人脈以及自身背景。但不論如何,田野對於認識一個地方扮演重要的角色。
由於我過去受到地理學的訓練,田野的內容大致可以分為自然與人文,兩者所要田野的方式不太相同,因此,我一直思考不同學科間田野的差異,以及如何看待田野。需要從事田野的學科相當廣泛,從人類學、地理學、社會學,乃至政治學之中地方派系的臥底研究,都可以展現田野對於該學科的價值。目前台灣學界已經有不少撰寫田野期刊與書籍,尤其社會學與人類學視角出發更是不少,例如《以身為度、如是我做:田野工作的教與學》、《田野的技藝:自我、研究與知識建構》、《辶反田野:人類學異托邦故事集》。上述都是經驗豐富的學者描述田野的現象,並提供經驗與建議。然而,田野並不限於學術場域,也包含各種工作都需要田野。因此,我想藉由我在菲律賓經驗,說明我在田野的過程與觀點轉變。
菲律賓田野進場困境與轉機
我在菲律賓進行田野面臨了許多困境與轉機。當時進入菲律賓的田野身上背負著教師職責,使我能夠參與研究的田野時間有限。即便如此,在近一年的時間中我讓自己「慢慢來、不能急」。當強調「慢慢來認識菲律賓」後,我要求自己一定要盡可能認識「菲律賓」各種議題,尤其在政治、文化、歷史與大眾娛樂,才能跟菲律賓人對話、理解笑點、在乎什麼。
因此前三個月我學習菲律賓語言、建立人脈,閱讀大量的文獻以補足對田野的認識。然而,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幾乎是重頭來過。時間有限之下,我必須蒐集有效的資訊,找到「對」的資料、有助於背景知識的「書籍」就相當重要。因為擁有好的背景基礎,才能夠讓我快速解讀田野現象,認識這裡的「默會知識」。
同時,我不斷思考如何融入社群及建立網絡。我發現融入社群依賴於本身既有的能力。我把它稱為:在身體中的「田野基因」。我認為這種田野基因是奠基於身上過往累積的能力,並在適當的機會轉成田野的優勢。例如,我擅長打籃球,能夠與菲律賓人一起打籃球,進而形成深厚的友誼。

我與學生、同事參加校際籃球競賽(作者提供)
從我的學科出發,我認為田野確實要帶有問題意識的進入,但是不能富有心機與每一個人打好關係。田野不是研究計畫書,而是受到不同的報導人等,都會影響田野的進展。
但不可否認,田野總是感到單一作戰。由於少有相關研究領域的夥伴,如何耐得住寂寞,以及從田野找到自我價值就相當重要。記得當我經過三個月之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能在傳統市場以他加祿(Tagalog,菲律賓語之一)向在地人買東西。當我對當地語言有了掌握、自信,也讓我能夠走入原本不敢去的社區。而這一個轉機,也反映了我對於這地方的認識,也代表我成長了。
從「田野」發現不同學科間的「田野互補性」
自從我整理菲律賓的社區到國家歷史地理背景後,我以為這些田野僅能使用於人文地理學之中。然而,當我再次踏入菲律賓時,透過跟菲律賓家扶中心的互動發現田野具有跨學科互補的性質。
2020年2月,我前往位於曼達盧永市(Mandaluyong City,以下以英文稱之)的菲律賓家扶中心。Mandaluyong City中,有一個著名的貧窮社區─Addition Hills,因為鄰近精神病院而長期備受歧視的社區。該社區是Mandaluyong City人口數最高的社區,約有十萬人口,占Mandaluyong City有25%的人口數。然而,該社區平均收入卻是最低的。因此,菲律賓家扶中心選定了這個區域,協助Addition Hills貧窮社區,例如孩童的認養、社區供餐系統與社區安全網。然而,菲律賓家扶中心僅擁有四位菲律賓籍與兩名台灣專員進行社區協助。面對人力有限的條件下,菲律賓家扶中心必須透過足夠的田野,才能對症下藥。

紅框處位於Mandaluyoung City的Addition Hills(取自Google Earth)

Addition Hills社區一隅(作者提供)
我跟著菲律賓家扶中心專員走入社區家庭,以了解他們如何建立關係、設定扶助目標。在家訪的過程,看到有些家庭訴說自己貧困的處境、有些則是無力養育四、五個孩子。專員們透過實地走入現場,藉由面對面建立關係,並從中理出如何協助社區的藍圖。從社工的田野場域之中,從微觀、個人生命經驗到家庭現況,理解貧窮的樣貌為何。

菲律賓家扶中心專員們正在進行家庭訪問(作者提供)
回到菲律賓家扶中心之後,我與從事社區工作的專員們出現對話的契機。由於他們想要更宏觀的認識馬尼拉這座城市,於是我將我的田野經驗分享給菲律賓家扶中心,提供了社區工作者,對於這座城市政治經濟的解釋。藉由人文地理學的視角,能夠讓社工師們理解社區如何形成貧窮。例如,藉由縱軸的史觀與空間歷程,說明當今馬尼拉是如何產生貧富差距。此時,從人文地理的視角理解貧窮的由來與發展歷程,有助於菲律賓社區工作者認識社區的背景、評估個案的條件。
因此,田野不僅是具有跨學科性質,也是不同學科的關切在足夠的溝通之下,能夠達到「田野互補性」。菲律賓家扶中心的社工師、專員們,透過田野理解案主的情況,也藉由人文地理學的視角,認識案主如何在這座城市之中持續性的維持貧窮。
在田野中的意外:全球疫情下的菲律賓
在我離開沒多久後,馬尼拉陷入封城的恐懼。菲律賓家扶中心的朋友仍堅守崗位,在有限的資源、人力之下,持續對社區做出貢獻。他們的行動也被迫做出改變。首先,由於家庭收入中斷以及失業潮,經濟成為社區面臨封城後第一個衝擊。其次,居民飲食也面臨威脅。受到政府管制食品,多數民眾僅能依賴罐頭維生,封城至今已逾半年下,有限的物資讓社區民眾的營養更不均衡。再者,社區孩童的教育面臨中斷的困境。由於菲律賓政府不斷推遲開學日、或者以線上進行教學等,都不利於缺乏物資的學生就學。最後,基礎建設的匱乏也導致家庭更多負擔。例如居家隔離所衍生的高額水電費、多重災害的侵襲以至於社區無力因應。
菲律賓家扶中心在這場疫情中快速因應。首先,社工師與專員們趕在政府宣布封城之前,前往社區發放物資並交代家庭防護與消毒措施。封城期間,因交通移動與採購受到限制,家扶中心保持與社區、區公所和衛生所保持聯繫,確保家戶安全、生計、存糧、教育等近況。同時,菲律賓家扶中心積極與在地非營利組織合作,讓社區能夠盡可能減少損害。
面對全球新冠肺炎的威脅,沒有一個人能夠倖免。尤其在人口擁擠的貧民社區,菲律賓家扶中心面臨高風險的田野現場。然而,田野無法預測,而必須要隨時有各種備案,才是「真實世界」的樣貌。

菲律賓家扶中心兩位來自台灣的專員(作者提供)
藉由這次菲律賓田野的經驗,我理解到地理學的知識原來可以用於不同學科之中,才能認識到「田野」不是某一個學科的事情。良好的田野,可以在不同學科之間相互學習、事半功倍。因此,學科之間若能夠相互整合,我相信田野的價值就不僅是一種方法,更是一種尋求理解的價值。
最後,我認為「田野」的重要性不僅止於「方法」,而是其知識蘊含的價值。那價值是強調走到現場,而非在書中的討論,並在田野與書籍之中反覆驗證、破除、再立,尋求解答的過程。
延伸參考
菲律賓家扶中心TFCF Philippine Branch Office臉書粉絲專頁,提供家扶中心在菲律賓的大小事。
馬尼拉的一天Daily life in Manila臉書專頁,不定期提供菲律賓馬尼拉的都市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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