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註:本文為108學年度下學期洪伯邑老師與簡妤儒老師合授之〈食物、農業與社會〉課程成果。

蔡佩文、林思皓、林言蓁、江紀瑩(食物、農業與社會修課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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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原住民有不只一個名字。以宜蘭縣南澳鄉泰雅人來說,他們的族名同時包含兩人的生命,前半是自己,後半是父親或母親,平常部落生活中都喚族名;同時,泰雅部落的家族地位重要, 可藉由道出全名來揭示家族身分。由此,族名代表的是部落的社會關係、生活慣習,更是對身為族人一份子的自己的深切認同。

然而,1945年,中華民國政府從日本手中接收臺灣,要求原住民也必須改去族名,取漢姓漢名;還要求部落遷移,並改制日治時期的蕃童教育所為國民學校, 納入一般學制內,推行國語政策、訂定升學加分優待,並灌輸中國式觀點、價值觀與國族主義。如此一過數十年,統治者建構了與原住民生活方式迥異的社會體制,族人漸漸遺忘自我歷史、不說族語、同時對自我文化失去自信,漢名成了原住民體制內的本名,一路上丟失了語言、名字、與自我。

在部落記憶消逝的危急存亡之際,族人們積極爭取族群正義,終於促成 1995年起《姓名條例》之修改,原住民終可將自己的族名,以漢字音譯或羅馬拼音寫於戶政資料與身分證之上。即使緩慢,原住民族也一步一步的找回身為原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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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姓名,近年來教育部所推動的實驗教育,也使體制內教育在復振原住民文化上做出修正,其中,高中即可依據《高級中等學校辦理實驗教育辦法》,來設立原住民實驗教育專班。南澳高中於2018年正式成立原專班,一週內排定兩個半天,於課堂上教授族語、泰雅文化、部落歷史、以及傳統工藝與習俗等等;還時常走進部落,在老師與部落耆老的帶領下建築傳統家屋、種植小米、製作藤編……,過程中,學生們愈加認識自己出身的族群和部落,就愈加認同身為南澳泰雅人的自己,並料想著長大後,要如何為部落奉獻一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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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澳高中原專班學生的書包裡,除了有我們熟悉國文、英文課本外,還有「泰雅語課本」。原住民的語言在這塊島嶼的歷史長流中,不停被各種「外來語」邊緣化:漢人來台時帶來的閩南語、客家語,日本治台的日語、戰後國民政府帶來的「國語(華語)」、全球化時代下的「英語」等。即使2019年通過了《國家語言發展法》,明訂台灣各固有族群之語言皆為「國家語言」,但早已累積多年的語言霸權,在在讓原住民的傳統文化與生活智慧,隨著語言的消逝而漸漸褪去。因此,原專班特別在課堂中教授「泰雅族語」,並依南澳當地最常使用的「賽考利克」、「宜蘭澤敖利」兩大語系分別製作一系列、好幾冊的課本,希望讓這些平常已不太說母語的孩子,在熟習官方升學考試會考的國文、英文外,更能回過頭來以自己的語言認識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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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泰雅語課本不只是個「語言」課本,更在教授語言的同時,鑲嵌進滿滿的部落文化與歷史。泰雅人「敬祖靈」、「豐年節」、「分享」的習俗、耆老的諺語、傳統樂器「口簧琴」,甚至連「都市原住民」的議題都一起被放進這本課本裡探討;我們也可在課本裡看見「食物」對傳統文化的重要性,如結婚時雙方家庭都會準備豬肉與小米酒宴請親友等。當用自己的語言認識自己的文化時,少了那層轉譯的過程與成本後,就像終於撥開那層罩住部落的紗,更能完整並清楚看見部落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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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上,泰雅人播種小米是一年一收,如果歉收,整年就沒有糧食可吃,泰雅人相信五穀雜糧都是祖靈所賜,小米在祖靈的賜褔庇佑之下才會豐收。現在在田野的過程中,我們跟著南澳高中原專班學生一同穿梭在小米田間,和部落耆老學習他們的傳統種植技藝。小米田在部落已經所剩無幾,能夠種植出來的小米都彌足珍貴。播種不僅是體力活,更要活用族人流傳的智慧,耆老在田邊向我們示範著如何吹小米吹,在手部擺動和風的流動之間,小米被除去殼,顆顆穀粒留待午後,要和原專班學生一同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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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的重新種植是南澳部落文化復甦的象徵之一,其衍生食品更屢屢成為部落的佳餚。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小米醃肉是當地人不可或缺的一樣美食,從幼童到耆老都喜愛品嘗。製作過程中,需要將小米和生豬肉攪和在一起,不停按壓搓揉直到豬肉每個角落都均勻地沾黏上小米穀粒,然後裝瓶,等待發酵。醃肉的製作,不僅具有文化傳承的意涵,更是一段部落成員出手、出力,共同協作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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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是諸多原住民擁有的一樣技能,如何順利地在山間奔跑,追蹤獵物再獵捕回家,也是長者流傳給後代的智慧。在當代法律規範的實施下,原住民使用獵槍、狩獵的空間屢屢受限,是故能擔當「獵人」頭銜的成員一度隨著時間減少,打獵的技能也難以流傳。現在原住民的青年們,在部落尋根的過程中,跟著祖先和耆老的步伐,走回曾經熟悉的山林,並在一次次故事的講述裡,熟習傳統狩獵的技法,拾回部落獵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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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澳沿著台九線往北,路途兩側分別被翠綠的中央山脈和湛藍的太平洋包圍著,約莫十公里的距離,是同樣以泰雅族為主要族群的東澳。台九線作為當地重要的聯外道路,同時也是劃分族群聚落分部的邊界,以東為漢人聚落,以西則為泰雅族聚落。2014年實驗教育三法通過後,高中以下的教育階段,皆可以朝向實驗教育的轉型,東澳國小在凸顯學校辦學特色與偏鄉學校校務轉型等考量下,於2016年發展為實驗教育小學。泰雅民族文化的傳承,藉由實驗教育的推動,得以展現在課程設計、師生創作作品,及校園空間配置中。高年級的民族教育課程主題為「傳統泰雅木弓竹箭」,藉以延續泰雅男子的狩獵技藝。志工老師以熟練的手法,細緻而專注地削琢著使用當地閒置的木材資源製成的原木筆筒,贈送給國小附設幼稚園的孩童,作為畢業祝福禮物,獨具手製溫度與在地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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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級的民族教育課程主題為「傳統泰雅編織」,在這間名為民族教室的空間裡,擺放陳列各式學生織布和刺繡的半成品與成品,也吊掛一排傳統泰雅的服飾,教室裡的白板則是展示織布技巧與步驟的編織圖示。狩獵和織布分別是泰雅文化裡男女族人具象徵性的文化技藝,卻同樣面臨技能消逝的困境。東澳國小民族教育的課程設計中,狩獵和織布傳統技藝的學習和文化意義的了解,有機會得以打破原有兩性的分工疆界,而是以理解和延續文化的心態來進行課程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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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原鄉教育的發展逐漸累積投入與改變,對於當地青年的文化延續、自我認同和生涯規劃的影響為何?曾領銜主演〈只要我長大〉電影作品的陳宇,現為南澳高中原住民實驗專班二年級學生,除了透過原專班的民族教育課程認識泰雅族的知識體系,還利用課餘時間自發性請阿公教導他練習母語,自製族語單字卡,並使用族語和耆老們聊天,聆聽部落的故事。對他來說,語言是得以延續一項文化的重要基礎與媒介,傳播平台則是個得以向部落以外的大眾展現泰雅文化的途徑。因此,2019年陳宇參與原住民族電視台〈kakudan時光機〉節目的共同主持。帶著溫暖燦爛的笑容,他述說著跟隨二伯一起進入部落山林,涉水尋找竹籐這原始資源的興奮與回憶。提起對未來發展的想像與目標,陳宇希望有機會在東華大學原住民專班延續對於泰雅文化的學習,並透過傳播的知識能力加以傳遞,讓泰雅文化被更多人所看見與認同。

「原住民或偏鄉教育光談教育根本不夠,要從經濟。」東澳國小鄔誠民校長在一則採訪報導中道出這番話,雖然陳宇的故事展現部落青年對於自身文化的認同、期待與使命,然而,原鄉部落裡也有許多學生因為家庭經濟或父母工作型態等因素,難以在現有的教育體制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又如鄔校長所說,「原住民教育並非要與所謂的主流教育對抗,而是要尋找出適合自己發展的道路」,少子化影響下,越來越多的原鄉學校朝向實驗教育發展,而實驗教育的課程設計,如何帶領原鄉學校找到另一種發展的方式,又或者實驗教育之外,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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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編(2016/01/09)。〈偏鄉教育翻轉那麼久都沒成果,因為光談教育根本不夠!專訪東岳部落東澳國小校長鄔誠民〉,《Mata Taiwan》。 (2020/06/17 瀏 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