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英任(中國文化大學地理學系助理教授)
我是泰雅族的女人
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必須要會編織
先生的衣服
小孩出生的包巾、背兒帶
女兒的嫁衣,親自為她織
咚咚咚(地織機的聲音)
這一生 我是泰雅族的女人
(復興區泰雅編織工作者)
泰雅族的傳統生活男子狩獵、女子織布。泰雅婦女在出嫁前,隨家族年長女性學習織布,才有資格紋面與結婚。善織的婦女在族裡具有重要的社會地位、受到族人尊敬,死後才能走過彩虹橋,回到祖先懷抱。然而,在日治時期原住民族被禁止、被迫或放棄織布。筆者訪談中曾有耆老回憶道:「日本警察聽到咚咚咚(聲音)就衝進來,看到織布機上的圖樣,直接用剪刀剪掉已經織好的布。阿嬤就哭著說再也不要織了,那種感覺就像突然被剪掉寶貴的頭髮,怎麼可以!」。這一禁更在國民政府時期的各項山地教化與同化政策,以及資本經濟擴張和主流文化影響,使泰雅族傳統編織文化的生活在近代消逝(隱藏)將近一甲子甚至百年之久。
進入當代原住民族文化復振的視野中,編織以「文化象徵」之工藝面貌重新回到原住民的世界。以桃園復興區為例,編織工藝在90年代(2000年代)的「多元國家文化建構」背景下,重新被建立起來。當時「復興鄉」結合了中央與地方的力量,包括教育部、原住民委員會、桃園縣政府、復興鄉鄉公所及動員鄉內各個國小、國中等,為泰雅族母語和織布文化的傳承而努力;同時期因原住民族議題逐漸獲得政府重視,泰雅族人漸漸重新接觸並開始學習傳統編織,紛紛至外地,透過政府開班授課或親族私下邀請進行跨區學習;而會編織的族人也不局限於傳統泰雅編織母傳女的gaga註 慣習在復興區及外地私下授徒、協助政府公部門推動開班及親族邀請傳授編織技藝,使得原住民族間跨區學習與交流益加頻繁。
在訪談過程中,受訪的編織工作者帶著她的織布機,請先生開車小發財車不遠千里從宜蘭南澳來到桃園復興區學織布。由於父親是泰雅族人而母親是外省人,因此成長過程不會織布也無人可學。長大後嫁到南澳才開始領略傳統織紋之美,透過介紹先向花蓮太魯閣族老師學習基本技法,接著回到桃園嘎拉賀部落深入學習泰雅圖騰編織。同時,她也開班教授泰雅編織技藝。從在地需求(local needs)與全新的網絡(networks)關係來重新思考編織的傳承,這新的在地社會關係涵蓋了泰雅編織傳統不外傳之結構性問題與「社會關係的空間再組織」(spatial reorganiz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的文化互動建構過程。泰雅族婦女離鄉去學、去教、去突破傳統慣習之跨區編織傳承,在師徒傳授、親友邀請、開班授課教學、創新設計與商品等文化協商過程中,造成社會關係的空間再組織,交會了各種不同層次空間所構成的網絡。

桃園市復興區編織工作者(A01-A06)編織傳承網絡之空間社會關係

桃園市復興區泰雅編織工作者(A01-A06)私領域傳承網絡圖
「其實人家﹝外面﹞有意願想要請我們教,我們就願意教,像是一般協會啦,都可以。」;「像我以前去國小教小朋友,我媽媽就罵我,說我怎麼可以傳給別人,但我還是教啊,那我之後就慢慢轉變她的觀念,去示範教學的時候也帶著她一起,也讓她知道我們泰雅織布文化的榮耀」。這群50多到70多歲(1950-1970年代出生)的桃園復興區編織工作者,是目前部落中精於編織的薪火傳承人,已成為親友口耳相傳邀請、私下授徒以及自己舉辦編織活動的文化課程或經由政府計畫開授編織技藝班老師。在跨區學習、交流與創新益的運作過程,使得復興區編織形成Massey論及的多樣與雜糅地方,朝向一個新的「外向」、「進步」和「地方的互動界定了地方的獨特性」的動態特徵。
泰雅婦女說:「把生命織在裏面」,運用了傳統圖騰與設計的元素、串起了現代的服飾,而隨著泰雅編織成品在經濟市場的能見度越來越高,泰雅編織工作者在傳統的文化中,也支持了各自身分的所在。他們不約而同地強調了對編織文化的了解與重新學習後的再認識,一方面主動地學習傳統泰雅編織,提升自己的技藝;另一方面則協商著傳統與現代編織,並透過經濟市場需求來支持傳統編織的延續。因此,對他們來說成為且感受到他們彼此之間對編織文化的認同大於她們之間的不同(族群的差異),「集體表象」了文化身分與協商後的認同。如此,重新理解了原住民族傳統編織文化已不僅是民族誌及田野調查所描述之靜態性的客觀存在,它是被「執著持有者(原住民族婦女)」或「分享共負者(泰雅編織工作者)」在對他們有意義的情境中,成為一種我群的顯型文化(expressive culture)共同體。
當原住民族編織轉向成為物質文化的載體,「編織工作者」的主體能動性再組織了文化傳承的空間關係,跨區映照出文化差異與交流、傳統與現代、生活與生計、協商與互利的共同體存有,是為一種活躍、可發聲的場域,共同與巧手擅織族人在重新「編織」文化的路上。
想瞭解更多泰雅編織文化空間社會傳承的生命故事,請參閱:中國地理學會會刊第66期的文章「泰雅族重新「編織」的文化復振與跨區傳承」。
註: gaga 在泰雅族社會中意味著慣習規則。泰雅族人將織布工藝視為媒介,做為一種gaga 的載體,遵守規範、敬畏祖靈,並且織布不純然做為遮蔽肉體及禦寒保暖的用意,不僅與社會制度、祭儀儀式、禁忌規範相呼應,而更可以反應出其社會組織的形成、男女分工的特性、族群認同的表徵、傳統美學涵養的特殊性(李莎莉,1998)。
我的孫女105年出生的去年一個機會,他上了一刻三天的編織課,我發覺到他對編織很有興趣不知道我們本土的編織傳統藝術有什麼管道可以學習?